两次浩劫 孤本尚存



发布日期:2011-12-26 信息来源:衢州市图书馆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两次浩劫  孤本尚存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——衢州藏有“国宝”级昆曲《牡丹亭》足本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巫少飞

 

    611,在第六个“中国文化遗产日”之际,原中国戏曲学院院长、《汤显祖论稿》作者周育德于晚上8时打电话于衢州音乐家黄吉士,为昆曲《牡丹亭》考证找资料。原来,由于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中描写了南宋与金国的战争,故《牡丹亭》入《纳书楹曲谱》时,被清廷抽删了《虏谍》、《围释》两折。而衢州市博物馆收藏的清乾隆壬子年(1792)春镌的《纳书楹曲谱》中,有两处与刻本不同的手抄卷,蝇头小楷细书的恰恰是昆曲《牡丹亭》被抽删的《虏谍》、《围释》两折。不但有工尺谱还带念白。周育德说,可以确定其抄本的原件一定在乾隆四十年代前。这两出曲谱的发现,填补了昆曲《牡丹亭》的缺失,对传承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有着重大意义。

第一次浩劫

    正在成都第25届戏剧梅花奖任评委的周育德在电话里告诉记者,清乾隆四十年代,在编纂规模浩大的《四库全书》时,各地发现一些书籍中有对清王朝不利的内容,乾隆帝下令将其解京销毁。各地送到京城的这类书籍很多,引起了乾隆的警觉,他想到不仅诗文著作中有“违碍字句”,在戏曲剧本中也未必没有“违碍之处”,于是又下了一道圣旨,命令对全国的剧本作彻底检查。凡是发现剧本里有“违碍字句”,像对待诗文一样,该删改的删改,该抽撤的抽撤,该销毁的销毁,并且要求把查出的原本和删改抽撤的部分,粘上小条子作标记,解送到京城,给他亲自看过。此事在《大清高宗纯皇帝实录》卷一千一百十八有载。

    既然皇帝如此认真,负责审查剧本的官员就必须照办,此事一干就是四年。

    在这一场彻底的大审查中,被后人誉为“东方的莎士比亚”的汤显祖的著作《牡丹亭》也不免于难。集中表现在《虏谍》和《围释》两出。这两出戏写的是杜丽娘爸爸杜宝奉旨抵御南侵的金兵,把以净丑扮演“金鞑子”大大地揶揄丑化了一番。这当然属于“南朝与金朝关涉词曲”,而且有“扮演过当以致失实”的政治问题。官员们遵旨将《虏谍》一出全部抽撤,把《围释》一出也作了删改。其它对满族统治者稍有刺激的,也一律改过。甚至把《慈诫》中的【征胡虏】的曲牌都改为【蒸胡饼】。于是,从乾隆四十六年(1781)起,《牡丹亭》发生了极大变化。乾隆五十五年刊行的冰丝馆本《牡丹亭》,虽然其标榜“悉依原刻”,但记者发现,其《虏谍》一出全部抽撤,粘上了纸签曰“遵进呈订本不录”;《围释》一出也粘上纸签曰“遵进呈本略有删节”。而所谓的“略有删节”,删去的是金国通事上场的一节,包括【出队子】、【双劝酒】、【北夜行船】、【北清江引】四支曲子,并且把剧中讨金娘娘的念白也改了——把“你俺两人作这大贼,全仗金鞑子威势”,改为“全仗北朝威势”。

    记者在市博物馆乾隆五十七年(1792)刊行的《纳书楹曲谱》和衢州藏书家刘国庆家中的《纳书楹曲谱》中,均发现《牡丹亭》的曲谱没有了《虏谍》的谱子,目录里只有“此出遵进呈本不录”;而《纳书楹曲谱》中《围释》与吟香堂版的《围释》相较,几乎可用“面貌全非”来形容其删改。

     如此梳篦般细密的审查,可见清廷查书之严,禁书之广,毁书之多,为万古所无。在文字狱的推动下,不仅对大量的历史文献进行了无情的清剿,而且对读书人的心态和人格产生了极大的伤害。鲁迅先生曾说:“清人纂修《四库全书》而古书亡,因为他们变乱旧式,删改原文。”《牡丹亭》被抽删后,于是留在舞台上的《牡丹亭》仅存“游园”、“惊梦”等10余个折子戏,而昆曲《牡丹亭》这之后再无足本。2008年,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周雪华译谱《牡丹亭》,周雪华在补注中写道:“此《虏谍》折在《纳书楹曲谱》里原本没有收录,是译者从《吟香堂曲谱》里摘录下来后收录进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次浩劫

   《牡丹亭》经受此清廷文化专制的浩劫后,为什么独独衢州市博物馆的《纳书楹曲谱》中有《虏谍》和《围释》的抄本呢?当时衢州文管会的崔成实(已故)根据笔迹与纸张判断,系程礼门所抄。

    记者随后采访了知悉衢州旧时“四大才子”之一的程礼门(1896年—1975年)的相关人士。据衢州博物馆保管部主任程勤及程礼门学生胡若夫等人介绍,包括《纳书楹曲谱》在内,衢州市博物馆现珍藏的四十多卷古曲谱均是程礼门的藏书。程礼门系晚清名医程曦之子,曾在衢城开鼎园酱坊,“衢州六烈士”之一的江文焕,其妻子即是程礼门女儿程正迦。程礼门解放后是一位无业老人,此人学识渊博,擅书画而不轻易出手。他音乐修养颇高,会古琴、吹笛、唱曲、谱曲。常携琴于苏杭间,有好曲谱即倾囊相购。胡若夫曾亲耳听老师程礼门说过:“我这里不少曲谱是海内孤本。”目前,胡若夫只有一本程礼门的藏书《隋唐燕乐调研究》,而衢州市博物馆尚有程礼门《松弦馆琴谱》、《琴谱合璧大全》、《太古遗音》、《澄鉴堂琴谱》等藏书。

    程礼门曾吟“不留只字在人间”,因而传世诗书极少。“文革”期间,程礼门靠衢州籍另一位著名语言学家方光焘每月寄钱买米充饥。

    19668月,衢师红卫兵把程礼门家的全部藏书都抄走了,堆放在“红卫兵司令部”的一个房子里。红卫兵宣传队的演员们演完节目卸妆时,常常随便将线装书柔软的纸张撕下来擦拭脸上的油彩,再加上鼠啮虫咬,如果无人过问,这批宝贵的古籍将被毁坏。这时,衢州的崔成实是一位有心人,他后来曾任衢州文管会主任。崔成实故意对红卫兵说:“这些‘四旧’的烂玩意堆放在这里,太不卫生了!我把它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堆放起来吧!”崔成实以打扫卫生为名,找了一架板车,把程礼门的藏书拉到文管会的仓库内,整整装了两板车。于是一批善本免受浩劫,《纳书楹曲谱》也在其内。正是这些有心人的保护,衢州市博物馆才有现在的近3万册古籍,文明才得以薪火相承。

    程礼门和他藏书的不幸遭遇,又一次成了文化专制的历史记录。1985年,根据文件精神,衢州市博物馆将程礼门的藏书归还其家人。程礼门妻子便把这些古曲谱捐献给衢州市博物馆,保存至今。

《纳书楹曲谱》

    衢州市博物馆珍藏的22卷本《纳书楹曲谱》书首有“长洲叶堂广明订谱丹徒王文治禹卿参订”字样,可见苏州人叶堂与乾隆年间书画家王文治交情甚深,而王文治除工书法、善画梅外,也精音律。该书收集了《牡丹亭》、《紫钗记》、《邯郸记》和《南柯记》四个全谱。王文治在《纳书楹玉茗堂四梦曲谱序》中认为,叶堂为汤显祖作品“顺文律之曲折、作曲律之抑扬顿挫,绵邈,尽玉茗之能事,可谓尘世之仙音,古今之绝业矣。”此外,衢州市博物馆收藏的《纳书楹曲谱》还有外集2卷、续集4卷、补遗4卷。

    据周雪华译谱的《牡丹亭》序言中称,过去艺人们唱昆曲,传授曲谱和译谱技术是秘密进行的。而《纳书楹曲谱》正是旧时艺人的秘传曲谱。

 

发现

    今年74岁的周育德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激动不已。198310月,周育德为了点校唐英的《古柏堂戏曲集》,听说衢州文管会收藏有大量曲谱,于是决定到衢州访书。在《中国戏曲志·浙江卷》编委黄吉士的指引下,周育德在衢州的文管会找到了《纳书楹曲谱》。周育德说,清乾隆年间叶堂编撰的《纳书楹曲谱》是目前已被发现的、成书年代最早的中国乐谱之一。当周育德小心地打开看时,大吃一惊。此书中居然有两处抄在宣纸上的曲谱。细看,恰恰是昆曲《牡丹亭》第十五出《虏谍》和第四十七出《围释》的曲谱。

 

价值

    《纳书楹曲谱》中两处《牡丹亭》曲谱的发现,让周育德激动万分。周育德在1983年即想复印下来,但那时的衢州找不到能复印的地方。黄吉士于是用他的海鸥牌照相机把两出戏手稿拍摄下来。1998年,被欧美评论家推崇为“天才和大师”的陈士争要原原本本地排演昆曲《牡丹亭》,其音乐用的恰是《纳书楹曲谱》。周育德便说出了昆曲《牡丹亭》中《虏谍》与《围释》的唯一收藏处,并致信黄吉士。由于古籍版本的珍贵,黄吉士便一字一句地照原文笔录下来寄于周育德。周育德还说,《虏谍》和《围释》两出曲谱在衢州的发现,不但使《牡丹亭》增加了历史文化的背景,也使汤显祖原著一字不遗。

    自汤显祖逝世后,全本《牡丹亭》鲜有演出。因衢州发现而成为足本的55出昆曲《牡丹亭》,于1998年在美国林肯艺术中心舞台成功复活并引起强烈轰动,这推动了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“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”。

    400多年前,汤显祖在遂昌任知县时曾来衢州写下《牡丹亭·劝农》中一段咀嚼生香的唱词:“红杏深花,菖蒲浅芽,春畴渐暖年华。竹篱茅舍酒旗叉,雨过炊烟一缕斜。”400多年后,他的《牡丹亭》足本恰由衢州保存。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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